难忘露天电影(散文)
一
提起看电影,我就会想起了儿时的露天电影。
儿时为了看一场电影,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冒着酷暑,顶着严寒,披星戴月,穿行在附近的村庄,甚至还因看电影受过大人的责骂。但是,看电影的痴心难改。痴迷到只要听说某村有电影,饭可以不吃,作业可以不写,不管远近,都要跑去凑一番热闹。
上世纪七十年代,大部分农村生活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更谈不上精神层面的享受了。平时,除了司空见惯的批斗大会、农田大会战,最吸引人的场面就数红白事了,虽说有喜有悲,终能给清冷的村庄平添几份热闹。要说到放电影,一年四季放不了几场,且大多在富裕村庄上映,对于贫瘠的山村只能“望洋兴叹”。我们村就属于后者,因为村小、地乏、人穷,大人们没黑没明在土里刨食,哪请得起电影放映队呢。
小孩子可不知大人们的这些事,不管自己能不能吃饱穿暖,一听说邻村有电影,那颗不安的心就开始躁动了。有时匆匆吃上几口饭,有的甚至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早早与小伙伴相约直奔邻村,仿佛电影会提前放映似的,就怕耽误了。
记得我第一次看电影,还是在塬下的三川驿村看的。我们村距三川驿村有六七里地,两村连畔种地,但分属两个公社管辖,村民间往来甚少。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村庄看电影,小孩子的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胆怯和打怵的。
那天傍晚,夕阳还露着红彤彤的半张脸蛋儿,我和小伙伴们就来到了三川驿的村边。爬在土堆眺望远处,只见硕大的电影场上人来人往,一拨人抬桌、拉线、挂荧幕,忙碌不停。眼巴巴地瞅着这个稀罕的场面,我和同伴们却不敢靠近,是害怕被这个村里的大孩子欺负,只能等天黑了,才敢偷偷溜进场地。可是,左等右等,夕阳一点也不识相,好似三寸金莲的老太太,一点一点地往下挪。这可把我和小伙伴给急坏了,恨不得使劲把它拉下来,再埋进土里……
天色渐暗了,再看四面环山的川驿村,眼前的那条扭曲变形的葫芦河,河面宽阔,河水清澈,村民的庄院就像散落的积木点缀在河床两岸。到了夜晚,站在塬畔往下看,煤油灯的光亮就像荧火虫似的,忽明忽暗,甚是好看。
二
农村放电影,大多选在比较宽敞的空地或碾麦场上,俗称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自然无座次,无看守,人员可自由出入。观看者,都是自带板凳,胡乱摆放。但也有懒人怕麻烦,随便找块破草席,或小木头、小砖头见缝插针坐下。
当晚的电影是在碾麦场上放映的。现场灯光一灭,我和小伙伴就像做贼似的,一个个从土堆后面窜出。好家伙!黑压压的观众坐满了篮球场大的地方,有的还骑在碌碡(碾麦石滚)上,有的直接爬上麦草垛的顶子,周围的树杈、墙头也有人影。我和小伙伴们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地站在人群后面,直勾勾盯着荧幕。偶尔有人挡住了视线,也不敢吱声,或歪歪脑袋,或踮起脚尖,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
电影名早已模糊了,我只记得是黑白的战斗影片。仗打得异常激烈!这让我们这些喜欢战斗影片的小孩子就像过年一样的兴奋。看着那些战斗的场景,那时我就羡慕,什么时间能有一杆枪,哪怕是一支木手枪也好。美梦还没做多少,就被大喇叭匣子传出的机枪声、大炮声和嘶杀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电影结束了,那激烈的枪炮声似乎还在耳边回旋,也盖过了葫芦河的流淌声……
返回时,我们一帮小孩仍然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兴奋地模仿起影片里的人物动作,互不服气地比划着,嘻笑打闹着。有的直接折下路旁的树枝当枪使,有的随地拣起土块充当手雷,黑灯瞎火的,一路厮杀到村里,搅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
那场电影给我们这些小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就连夜里做梦,也会梦到电影里的情景……
三
那些年农村信息比较闭塞。哪个村放电影,都是小道消息传播,有时准确,有时就传歪了。有一次,一个过村的客人说,吴家村要放电影。我们五六个小孩踩着雷雨后的泥泞道路,黑漆漆地走了七八里,结果连个电影影子都没看见,气得大伙儿骂了一路那个过村的客人。
这个的事并不稀奇,不少农村长大的孩子都经历类似的事情。明明没有电影,却被误传成了有电影,赶了夜路,结果却是一场空。这不能怪别人,还是太想看电影了!农村孩子都是玩泥巴长大的,没见过多少世面,当看过一次电影后,自然觉得新鲜、好奇、好玩。于是,就天天盼着能再次看到电影。
能在家门口放一场电影,那就更好了!
有一年,村上准备麦收后邀请放映队放电影,这消息像鸟儿长了翅膀似的,扑愣愣地飞遍了全村。小孩子一见队长就问,啥时候演电影呢?开始队长开始还耐心说“等新麦子分了就放映”。问多了就问烦了,队长干脆就怼一句:“你连学都不好好上,还看啥电影呢!”其实,五黄六月正是大人们头顶烈日、挥汗如雨、抢收抢种、龙口夺食的时节,那有闲功夫放电影呢!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成熟的麦子碾完了,该分的分了,该入仓的入仓了,队长才派人赶着驴车去公社拉放映设备。我清楚记得,晌午时间,拉放映机的人刚返回村对面的沟弯,孩子们又像炸了锅似的到处乱蹿,有的气喘吁吁跑到地里给干活的大人报信,有的欢呼雀跃地奔到坡道处帮忙推车,腿脚不便的老爷爷老奶奶则站村口迎接,那场景比接新媳妇还热闹……
那个年代,村民们都住在塬畔的土窑洞里,庄院狭小,无法放映电影。塬上虽有一块较大的碾麦场,但对于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来说,这场地又显得空荡。于是,就把放影地点选在较宽的饲养室门前,一来能借用拴牲口的木桩绑幕布,二来方便大家来回搬凳子。两全齐美!
黄昏时分,还没等放映员搭建起荧幕,孩子们就搬凳扛椅地早早来到饲养室门前抢占好地方,长板凳、短板凳、太师椅摆了几溜子,还有东倒西歪摆放的小木凳、小马扎。占好了地方,小孩子就闲不住了,一般都是自由组合玩着跳方块、打元宝、滚铁环、捉迷藏等游戏。大人们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或站或蹲,五马长枪地谈天说地,整个场子充满欢乐、祥和的热闹气氛。
四
那时的放映员,虽不是在编干部,充其量就是亦工亦农人员。但是,他们很牛气,村干部见了也要必恭必敬。每到一个村庄放电影,必然好酒好菜伺候;伺候好了,就能多放一场;伺候不好,就放一部片子,前面还加演许多换灯片、纪录片,差不多占用了正片一大半时间。
农村放电影,一般是先撑好幕布、支好桌子、放好设备,放映员才被邀请到村干部家里吃晚饭。等酒足饭饱了,放映员才慢腾腾地来到现场,安装放映机,校正荧幕光束,待一切准备好后,用一块深色布块蒙着放映机。接下来,村干部讲话,放映员介绍片名,然后正式开始播放。
第一次在我们村上放电影时,还没有专用的照明设备。开演前和中间换片都是靠两盏马灯和一个手电筒照明,而给放映机供电的,是类似自行车一样的东西,全靠人力踩踏发电。为此,村里专门派了四个强壮劳力,轮换上阵。有的体力好,踩得速度快,荧幕清晰亮堂;有的一心二用了,踩得速度慢,图像就出现少黄,看不清,就连喇叭也像没吃饭似的,蔫不拉叽,发出的声调低沉缓慢,逗得观众一阵阵哄笑。
整整一晚上,断断续续的。现场就有人嘀咕:“八成是晚上,对放映员没招呼到位吧?”后来才听说,公社两台设备,一台好的提早就被别的村“抢”走了,剩下这台“老爷车”只能凑合着用了。
小孩子到觉得好玩,瞅会荧幕,看会自行车,来回蹿腾;要么就跑到荧幕前、银幕后,用两手绞在一起玩起皮影,惹得放映员和村干部不时站起来吓唬:“那个碎怂再乱跑,就抓起来!”小孩子也有怕的,一听到要抓起来,现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看露天电影的最佳时间是夏季,虽然有蚊虫叮咬,但可通风纳凉,无拘无束,想在那看就在那看。最难受的当属冬季,裹个大棉袄也冻得瑟瑟发抖,就是挤成堆儿,也挡不住嗖嗖的西北风。后来,我们村也演了几场电影,大部分在冬春季,虽冷得要命,但小孩子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五
那几年,翻来覆去播放的就那几部影片,像《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铁道游击队》等等,都看了无数遍了。有些影片的台词比课文都背得滚瓜烂熟,人物的动作、腔调,也能绘声绘色地模仿几段。
小孩子看多了,自然就看烦了,再也不愿一村又一村地跟着巡回放映队瞎跑了。
在公社上五年级那年,听说来了一部叫《卖花姑娘》的新影片,看过的同学感动地都哭了,没看过的同学就想看看这部电影,咋把人逗哭的。同样是露天场地,公社的却跟农村的不一样。就见四面有围墙,有门楼,有人把守卖票。据说这个场地,之前是当时公社的马车店,弃用后被放映队改作影院了。当时一张电影票,虽然只卖两毛钱,但对穷学生来说也掏不出。于是,大家就商量翻墙进去观看。
电影大约开演了十分钟,我们四五个同学终于找到了一个低矮处,先把一个同学推上墙头,然后再拽拉其他同学。等到大家悄悄都爬上墻头,看都没看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噗通噗通跟下饺子似的跳了下去。谁知墙根处,摆了一长溜枣刺条,把大伙儿扎得一阵乱叫……
听到动静的巡场员,立马打着手电筒追了过来,连骂带拉地把我和几个同学拽出枣刺堆,然后让我们排成一列,轮翻训斥。一个同学刚犟了一句,头上就挨了一手电筒。哭声引来了许多大人小孩围现,臊得我们几个学生脸都没处藏,第二天还被老师叫去批评了一通。
事后想想,挨打又挨训,还仅仅看了半场电影,没有被电影情节感动哭,相反却被巡场员打骂哭了。小孩子记吃不记打,后来还是变着花样翻墙逃票,也多次被责骂,但看电影的热情依旧不减。那时,也没办法,兜里没钱的日子不好过,想看场电影都难啊!
岁月匆匆,一眨眼已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电视、网络、手机等五花八门的媒介,早己缩短了城乡差距,孩子们再也无需跑路赶场子了。
儿时的露天电影早已销声匿迹了,但那种难言的兴奋和快乐,却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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