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挽歌（散文）

雅典挽歌（散文）

希腊首都，公元前6世纪作为古希腊的一个城国出现，到公元前５世纪，在社会、政治、文化等方面发展臻于完美，被誉为西方文明发祥地。公元初，罗马帝国征服希腊，雅典衰落。拜占廷时代，雅典变得无足轻重。7—10世纪时，雅典在史书上甚至未被提及，1456年，被奥斯曼土耳其占领，经济社会全面崩溃，沦为小村庄。1830年希腊独立，雅典全城只剩下4000人……
　　
　　一、雅典街景
　　初识雅典，在想象中，那是一座墨绿色的希腊冷杉和灰绿色橄榄树环抱的、洁白大理石构筑的庄严城市，随处可见神庙一样的宏伟建筑，在地中海灿烂的阳光下，发出玉一般的光泽。雅典的男人好帅，他们要么赤裸全身，在竞技场大秀肌肉，要么长袍阔袖，卷发虬须，高谈阔论，所言皆为影响百代的深奥哲学；而雅典的女人，身材颀长，金发碧眼，裙服飘飘，宛如天仙——我想象不出她们该干些什么，她们似乎只是为了装点仙境。即便我已经无数次看过那张著名的照片、阿克波利斯山上那座残破的帕特侬神庙，雅典还是这般美好地滋润着我的心。
　　因为，她是雅典，是理想国。
　　初识雅典，是2012年9月29日。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飞机掠过蔚蓝的爱琴海，翼下，灰色石灰岩和黄土混沌着的连绵山丘，山丘上点缀着稀疏的植物，一片又一片低矮的白色建筑簇拥其间。这是典型的地中海沿岸城市风貌。雅典就这样进入我的眼帘，排挤着我既往的想象。
　　雅典得名于女神雅典娜。当时，地中海上巴尔干半岛的希腊地方，散落着众多小城邦国家，雅典是其大者。雅典娜是宙斯和智慧女神墨忒斯的女儿。雅典娜诞生的地方，就是雅典城，位于希腊半岛南方与伯罗奔尼撒半岛相连的地峡，爱琴海法利龙湾西北8公里处一片山间盆地，有两条水量很小的河，基菲索斯河，伊利索斯河。
　　现在，跟着我来游览雅典吧，我可是做足了功课来喔。
　　雅典街头看不见欧洲其它城市特有的高耸的哥特式教堂尖顶，因为希腊正教的教堂都非常低调朴实，蜷缩在周边较高的建筑群里，一点也不扎眼；也看不见富丽堂皇的宫殿，雅典没有巍峨的市政厅，昔日的皇宫，今天的总统府也是一栋平常的方方正正的大楼，被皇宫花园掩映着。雅典的街景，丝毫没有首都的霸气。
　　机场开来的大巴就停在宪法广场，这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出镜率最高的地方。广场是一个下沉式的建筑结构，在其东侧是高耸的希腊议会大厦。议会大厦刻意保留了希腊建筑基因，三角门楣状的屋顶，但已经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希腊建筑样式，它巨大的主体像一面土黄色的大墙。在大墙下，着装有点土耳其意味的仪仗兵在进行着交接岗仪式。士兵们显然训练得很不够，踢腿时有点站立不稳。这样的士兵毫无威严可言，难怪大厦门口总是涌动着示威游行的群众。在大厦一侧，我就见到了不少凌乱地摆放着的拒马。
　　典型的雅典，还有第一届现代奥运会的举办场地雅典体育场，位于总统府前的阿提库斯街尽头、皇家花园东侧，从议会大厦穿过花园就看以找到。虽说是第一届现代奥运会的主场，但结构是古式的，它的平面不是我们常见的椭圆形，而是马蹄形的，体育场开口的一侧，有现代奥运会之父顾拜旦的全身大理石雕像，顾拜旦腿上的大理石经过了修补，好像他老人家穿了条打了补丁然而依然笔挺的裤子。
　　顺着辛格罗斯大街往西南方向走，可以看见一道凯旋门，这是公元2世纪罗马人占领雅典后，罗马的哈德良皇帝建的，在它东侧，是奥林匹亚宙斯神庙遗址。神庙毁坏得很彻底，现在只剩下几根石柱和一片黄土。从这里开始，我们来到了老雅典城的遗存——普拉卡区。弯弯曲曲的小街，两三层的小楼，路边全是餐饮店和咖啡馆，跑堂的站在路当间，像中国人一样拦着游人，不过他们的声音要小得多。间或，出现一个很小广场，原来是一座小小东正教堂，一个大胡子牧师正在给一个婴儿洗礼，婴儿的父母和亲属们都穿着正装，围着那个在牧师手里拼命挣扎的小生命。突然，牧师匆匆进了里屋，接着就传来他老人家大声呵斥什么的声音，希腊人喜欢吵架的个性立即就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我忍不住傻笑起来。
　　我来到了一个大广场，这就是亚戈拉广场，普拉卡区中心，也是雅典传统的市中心。有一座东正教教堂，四周便都是商店，出售皮凉鞋、手工缝制的包等纪念品，甚至还有一个跳蚤市场。2000多年前，这里就是雅典的市中心，情景和今天应该没多大差别。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当年，这里有很多哲人，在向市民宣讲人生，也有官员，在这里向雅典公民宣布战争胜利的消息或施政方针。这里还有一个剧场，上演着永恒的古希腊戏剧。
　　这里就是雅典，雅典作为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它的象征决不仅仅是那座伟大的神庙，而是这座城市本身和生活在当年尘土飞扬的这些老街里的古代雅典人。
　　
　　二、雅典的文明
　　在雅典，我们不像在欧洲其他城市旅游那样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雅典的历史距我们太远了，我们熟悉的欧洲，在雅典都看不到，雅典没有亨利、麦克、丽莎、克里斯蒂娜等等我们熟悉的名字，欧洲城市咖啡馆里特有的奶油味，我们也闻不到。在雅典，没有什么会让我们感动和欣悦，更别说惊艳。然而，对西方而言，雅典是所有城市的楷模，是文明的源头。
　　文明是什么？文明首先就是生产力、经济体制、政治生活和社会制度的样式。古希腊对西方世界影响最大并依然延续着的，是民主政治。古希腊社会奠定了今天西方世界的社会政治基础，代表着西方民主自由的理想。雅典，古希腊社会的最具体而微的缩影，是今天西方世界社会、制度、文化和秩序的雏形。如此，雅典这才成其为西方文明的圣城。
　　一次，雅典发生了土地贵族和平民的冲突，公元前594年，一个叫梭伦（前630？—前560？）的破落贵族后代被任命为执政官，去调解冲突。
　　梭伦的作法大刀阔斧，他改革政治，解放生产力。那时，商人在雅典是没什么地位的，凡是那些不愿意外出锻炼和舞蹈的人们，都会被人指责“像下贱的商人一样”。梭伦虽然出生于一个贵族，但早年家境并不富裕，他自己也经过商，所以他鼓励那些不能从事耕作的人经商。他还制定了雅典新钱币，刺激货币流通；禁止了除橄榄油以外的一切物质的输出；给迁入雅典的手艺人予雅典公民身份。同时，他还宣布取消一切债务，解放了被债务压得抬不起头的穷人，同时禁止了以人身作抵押的借贷，使他们的创造力和生产积极性得到空前的提高，雅典国力大增。
　　作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梭伦懂得自由、正义和人道的重要。他的政府每年定期对城邦里的公民收入进行调查，根据这个调查确定每个人的经济实力，然后再将他们分成四等，最高两个等级的公民担任政府领导职位，不管其出身如何。除了最贫穷的那个等级，其余三个等级的人都可以参加一年一度的400人大会，参与国家的重大决策。这就打破了政治上的贵族垄断，获得了人民的支持。在他治下，雅典每个人都有权参加公民大会，了解国家大事。外向型经济产生开放型政治，开放型政治又反过来推动外向型经济的发展，雅典的政治经济社会秩序，始终处于一个较为良好的循环状态。
　　走在普拉卡区狭窄的街道上，我可以充分感受到2000多年前，雅典的居民打开自家的柴门，就可能和本国的大人物，最高当权者照个面。古希腊社会是一个近乎天成的原始民主社会。小国寡民，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生活在一条街道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处于经常对话状态，统治者也就失去了威慑人民的神秘；经济发达，人民经常航海远行，见多识广，就不可能承认绝对的威权。雅典有一个或几个威权人物，但没有独裁的绝对权威，再者，国家小，人口少，用不着政治家作为群众的代理人上议会，雅典每一个公民都是议员，每个人都可以对国事发表见解，比咱们中国农村的村长和村民的关系还密切。
　　这种政治生态，必然会产生许多演说家，演说家都是智慧出众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哲学家，广见博闻，思想深刻是其内涵，额头高阔、卷发虬须是他们的外形。直到今天，雅典还有许多夸夸其谈的人，不过和当年的演说家们相比，现在那些耍嘴皮子的不过是些小瘪三。在雅典，政治家固然让人敬畏，但哲学家则让人们敬重。
　　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大多产生并居住在雅典。他们不是一些皓首穷经的老顽固，而是一些身体和头脑同样发达的帅哥；他们也不是在书斋里熬更守夜做学问，而是带着一群学子，在风景极佳处，边散步边辨析学理。时光飞逝，伟大的学说就在轻松的漫步中，在谈玄说理中建立起来了。柏拉图在雅典城以西１公里多的一个运动场建立“学园派”，那个运动场被橄榄林环抱着；亚里士多德在城市东郊的另一个运动场建立了“吕刻昂学府”，成立了“逍遥派”，芝诺则喜欢在亚戈拉广场市政大厅的廊柱下滔滔不绝地演说，他的学派因此被称为“柱廊派（Stoic）”。
　　
　　三、雅典的灵魂
　　就是这样一群脑体发达的大帅哥，深得年轻人仰慕，哲学家被尊为师。但是与年轻人在一起探讨思想和意识形态问题，是要担风险的。
　　苏格拉底（前470？—前399），古罗马的西塞罗称赞他“使哲学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他是古希腊三大哲人中的第一位。他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起，奠定了西方文明的哲学基础。苏格拉底开坛讲学时，发生了雅典与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天下大乱，他感到有必要唤醒人们认识自己，用道德和人道支撑混乱的伦理。他对年轻人说，人在关心自己的身体和财产以前，须先关心自己的灵魂，使灵魂尽量变好，因为灵魂是最真实的自我，灵魂就是人本身，幸福直接取决于灵魂之好坏。世间绝没有不想求得真善的人，人之所以失掉了真正的幸福，误将那些身外之物如财富权利等等当作幸福，实乃不知幸福为何物。他宽容地说，“所有坏的行为，都不是故意的”。
　　这些观念显然不合时宜。公元前399年，他被带到了雅典的广场接受公审，原因有两点：腐蚀青年，藐视城邦崇拜的神和从事新奇的宗教活动。法庭以微弱多数通过判处苏格拉底死刑。从广场法庭回来，他的朋友劝他逃走，这位一生都在逻辑的海洋里求证真理的思想家平淡地做出了他此生最后、也是历史上最错误的推理：
　　“虽然判决违背事实，但这是合法法庭的判决，所以必须服从。”
　　最伟大的头颅，做出了最糊涂的思考。
　　但如果苏格拉底做出是另一种选择，他还是苏格拉底吗？古希腊社会还值得尊崇吗？西方的秩序和法制能有今天的健全吗？
　　哲学的头脑停滞了转动，可古希腊的哲学传统是不会断代的，在苏格拉底的基础上，柏拉图（前428—前348／347）建立起博大精深的哲学体系。他个人的最重要的贡献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形而上学。柏拉图的作用、影响如何？西方当代一位形而上学大师怀特海宣称：“如果为欧洲整个哲学传统的特征作一个最稳妥的概括，那就是，它不过是对柏拉图哲学的一系列注脚。”
　　之后，又有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亚里士多德是位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在柏拉图学院学习长达20年，他把著名的“三段论”发展到了顶峰。他是那位后来征服了大半个地球的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的教师。
　　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古希腊三代哲学家，用人类最早的智慧，奠定了西方人的思想观念和伦理道德基础。
　　
　　四、雅典的歌者
　　我在亚戈拉广场逡巡，到处寻找那个剧场，但已无迹可寻了，但整个广场似乎都回荡着古希腊悲剧里的歌声。
　　希腊戏剧尤其是悲剧是西方艺术和思想的源泉。为崇高的理想而活着的人群，即便是非常世俗化的日常生活也蕴涵着伟大。因为不用从事太多的生产劳动，雅典公民在没有战争的日子，就需要文学艺术来打发时光。雅典天气暖和，大多数时间，人们都在户外集体活动，非常适宜戏剧这种艺术样式的培育。更为重要的是，雅典是希腊诸城中民主程度最高的国家。雅典人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亲手建立的平等和自由，时时刻刻都准备为之斗争。古希腊的民主并不是无懈可击，政治，不论是什么样式的政治，从来就不乏阴谋和违背民意，即便是在单纯的、理想的古希腊时代。
　　折射生活的戏剧，也折射着古希腊人维护民主自由理想的斗争历程。那时，雅典养着许许多多诗人，他们是城邦的骄傲，是城邦的精神基石，更是城邦的民意代言人。
　　看：宙斯要惩罚人类，他使大地一团漆黑。这时，一个叛逆，将火种盗到了凡间，随火种而来的，还有智慧和科学。有了光明、智慧和科学，人类强大了，强大到宙斯也无可奈何。但宙斯可以拿天国的叛逆开刀。他把这个盗火者，被马克思誉为“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的普罗米修斯，钉在悬崖上，让老鹰撕咬他的五脏……
　　雅典第一位桂冠级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约公元前525—前456）——古希腊人每年举行一次戏剧节，评出当年的戏剧大师，用如此惊心动魄的神话故事，《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提醒雅典人和后世的人们，专制与反专制、自由与奴役的斗争是多么残酷无情。 共 10600 字 3 页 首页123下一页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