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红颜祭（散文）

靖康红颜祭（散文）

　　序曲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是岳飞岳元帅横刀立马、中原抗金、收复国土时常常放声高吟的《满江红》。它是一首气壮山河、激动人心的爱国词。词中的“胡虏”、“匈奴”指当时与大宋为敌的金女真统治者。他们于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攻陷北宋都城汴京，第二年三月十八日掳掠北宋皇族赵氏一家包括徽、钦二帝在内的3000多人北上。北宋从此灭亡。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难”。岳元帅称之为“靖康耻”。
　　就当时的历史来看，金与北宋是两个敌对的国家政权，也可以看作是侵略与被侵略者的关系。
　　历史上这一场侵略战争真应作为一枚苦胆，悬挂在中华民族的大梁上，不时让我们尝一尝那悲剧性教训的苦汁，以便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去防止侵略者重演战争的悲剧。
　　一
　　靖康元年十二月十九日，即金兵攻陷汴京后的第24天，本就天寒地冻的京师再降大雪。雪深数尺，四野茫茫。
　　对天子脚下的汴京人民来说，可谓雪上加霜。金兵入城后，纵横劫掠。据记载，金兵元帅粘罕命令一位将领（据说是粘罕的三弟野利）带着百余名甲士驻守天津桥，凡经过的百姓，身体健壮者一律剥光衣服杀死，美貌的妇女全被扣留，供其淫乐。人民的财物本已被抢掠殆尽，却又天降重灾。京城一斗米价三千钱。民众饥饿不堪，布满了大街小巷，死者塞满了道路。
　　这场雪下后，天气异常阴冷。那被冰封的历史，现在打开读来，还让人冷得心里发颤。
　　二
　　粘罕是指挥金兵二度围困汴京并攻陷京师的元帅。此人阴毒狡猾，就是他一步步逼迫、赚取徽、钦二帝出城，并将这父子二人扣留于金军帐幕中，然后于三月十八日强迫北上去朝见大金皇帝完颜晟（小名吴乞买）。从此，二帝二后魂断漠北。
　　金兵再次进犯京师时，四方勤王之兵，没有一支到来。都城只有禁卫军上四军，中军效勇，以及京东、京西弓箭手1000多人。不得已，钦宗只好以手札敦促张叔夜领兵30000人保卫首都。
　　在京师沦陷之前，有两件事殊为可笑。
　　一是当时首都郊外有500余座大炮。但兵部、枢密院、驾部相互推诿，无人收管，最后反而送给了金人使用。
　　二是有一名士卒叫郭京，骗称能用遁甲法，可以活捉粘罕、斡离不（金兵另一路元帅）等敌将。而且何粟、孙傅与内侍等人，都倾心相信他。又有刘孝竭召募了一些人，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关大将。他们蛊惑人心，朝廷竟信了他们的鬼话。这些人于二十五日打开宣化门，出城与金兵交战。金兵四翼并进，郭京等人见势不妙，溃败脱走，金兵由此入城。
　　张叔夜虽然连续四天与敌人大战，力斩金兵两员大将，自身多处受伤，父子拼死力抵，其他将士也都殊死战斗，但京城陷落已成定局。至此，钦宗大哭曰：“朕不听种师道之言，以至于到这种地步！”
　　也正因为此，才发生了二帝二后蒙难的悲剧。
　　三
　　“二帝”无需多说。“二后”指的是徽宗皇后郑氏（“靖康之难”时已为太后）与钦宗皇后朱氏。
　　关于郑皇后，《宋史·列传第二·后妃（下）》有如下记载：
　　郑皇后，开封人也。父绅，始为直省官，以后贵，累封太师、乐平郡王。
　　后本钦圣殿押班，徽宗为端王，每日朝慈德宫，钦圣命郑、王二押班供侍。及即位，遂以二人赐之。后自入宫，好观书，奏章能自制。帝爱其才。崇宁初，封贤妃，迁贵妃，有异宠。徽宗多赉以词章，天下歌之。
　　王皇后崩，政和元年，立为皇后。将受册，有司创制冠服，后言国用不足，冠珠费多，请命工改制妃时旧冠。又乞罢黄麾仗、小驾卤簿等仪，从之。恩泽皆弗陈请。时族子居中在枢府，后奏：“外戚不当预国政，必欲用之，且令充妃职。”帝为罢居中。居中复用，后归宁还言：“居中与父绅相往还，人皆言共招权市贿，乞禁绝。许御史奏劾。”后性端谨，善顺承帝意。刘贵妃薨，帝思之不已，将追册为后。后即奏妃乃其养子，乞别议褒崇之礼。帝大喜。
　　钦宗受禅，尊为太上皇后，迁居宁德宫，称宁德太后。从上皇幸南京，金师退，先归。时用事者言，上皇将复辟于镇江，人情危骇。或谓后将由端门直入禁中，内侍辈颇劝钦宗严备。帝不从，出郊迎后，于是两宫欢甚洽。上皇闻之，即罢如洛之议。
　　汴京破，从上皇幸青城，北迁。留五年，崩于五国城，年五十二……
　　同一卷书中，对朱皇后的记载少得可怜：
　　钦宗朱皇后，开封祥符人。父伯材，武康军节度使。钦宗在东宫，徽宗临轩备礼，册为皇太子妃。钦宗即位，立为皇后。追封伯材为恩平郡王。后既北迁，不知崩闻……
　　以上两位皇后传既出自正统历史，至于她们“北迁”做了金国俘虏后的情况，丝毫也没有透露。也许史家觉得，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耻辱，为不辱没皇家脸面计，还是让它与两位红颜的冤魂一并掩埋在漠漠黄沙之中吧。
　　四
　　可惜，历史无法悔改，更不相信眼泪。
　　钦宗后悔“不用种师道之言”，指得是金兵一犯京师撤退时发生的事。
　　靖康元年二月初二，金兵在斡离不指挥下，进抵开封城下。33天后，他们带着钦宗割让三镇（中山府、太原府、河间府）的诏书，又带了人质肃王以及部分赔款，告辞退兵。此时勤王将领秦风路经略种师道请沿河邀击金兵，李纲也请用寇准澶渊讲和旧例，派兵护送。钦宗起初确实听了他们的话，命令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琼等率领十余万军队，数道并进，一旦遇到战机，就合力攻打。但不久，他就耳根发软。“浪子宰相”李邦彦害怕各位将军立下邀击之功，于是进谄言说：“众将邀击计谋，阻碍和议。”于是，钦宗令人在黄河东岸、北岸竖起大旗，上书“根据皇帝敕令：有擅自用兵者，依军法处置。”这等于直接告谕金兵多加小心为妙！
　　本是斗志昂扬、想挽大宋于既倒的将军们，看到这样荒唐敕令，一个个气泄如河，只能扼腕叹息。
　　李邦彦，好个汉奸！汉奸都是为了一己私利！
　　北宋不灭，仿佛不合天道！
　　五
　　时间抹煞不了历史，黄沙白草也不可能掩埋郑太后、朱皇后“北迁”后所受的屈辱。
　　三月十六日，郑太后、朱皇后与太皇、皇帝一样，被逼着换上普通人的服装。于十八日动身北赴燕京，去朝见大金皇帝。昔日虽然贵为皇后，但现在已成为敌人的俘虏，一路上风餐露宿，忍饥受寒，含辛茹苦，受尽屈辱，总算于四月中旬到了燕京。金国皇帝还算有点人性，赦免了赵氏父子的罪，废为庶人。郑太后、朱皇后自然也成为庶人了。
　　朝见后，郑太后等人住进“燕京元帅甲第”。但只准室内活动，房门闭锁，并有十几人监视，实际上是禁闭。五月初四，转徙去安肃军城住。天气已热，沙漠之中，大风一起，尘埃如雾。郑太后面目黛黑，衣服污垢，长满虮虱。途中只能在树荫下稍作休息。六月十二日，到达安肃军城。进入城门，逐一搜身，郑太后的腹脐间也被轻薄。在安肃军城封固不多久，受契丹人作乱牵累，又迁往灵州，禁锢于土圜中，一天一食。第二年三月初九日，又转徙西汙州。路上，风霜高下，寒气袭人，太后衣衫单薄，病态万状，不能吃喝，足痛常不能行，形容枯槁得如鬼魂一般。金天辅十四年，因南宋抗金声势渐大，二帝及太后又被北迁五国城。六七天后，病魔缠身、已不能行路的太后在休息的树林中驾崩，终于含恨解脱了作为俘虏的屈辱生活。死时仓促，只好用刀在路旁掘了一个坑，用身上衣服裹尸蒙面掩埋。
　　而年轻漂亮的朱皇后，其遭遇更加屈辱、凄惨。
　　朱氏做了不到两年的皇后，便与丈夫一路北上。从此，她就开始过上恶梦般的生活，直到撤手人寰。
　　上路之后，押送他们的千户幽西骨碌都就不怀好意，用话语调戏朱皇后。一次，朱皇后到菜田间便溺，骨碌都竟厚颜无耻地跟在后边，抓住皇后的胳膊，意欲用强。她连惊带吓得下心腹痛。过黄河时，金兵元帅粘罕的弟弟泽利虽然杀了骨碌都，但去了一条色狼，又来了一只恶虎。
　　四月十四日，到达信安县，知县办了酒食羊肉，给泽利吃喝。泽利醉意蒙心之后，朱皇后在他眼中就变为一个歌女。他叫她唱歌劝酒。皇后回答说不会，他便威胁说：“你们四人性命都在我掌握之中，怎敢不敬我？”朱皇后不得已，悲泪不止，举杯唱道：
　　“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尊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物兮，速死为强。”
　　唱完，给泽利上酒。泽利又让她给知县劝酒，朱皇后再唱道：
　　“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泽利叫好。又让朱皇后坐下陪酒，皇后不从，急切中遂欲投井自杀。泽利的左右及知县急忙劝止了。朱皇后才得以苟延残喘。
　　就这样，朱皇后一路沉疴一路屈辱地来到燕京。禁闭于“燕京元帅甲第”屋内后，睡在冷地之上，她不堪忍受，稍作呻吟，即遭守兵诟骂。虽病情日剧，却无医无药诊治。捱至五月初二日中午，终于耗尽膏血，睁着怨愤的眼睛死去，年方20岁。死后，一个皂衣吏带了几个人，用黍杆将尸体卷起，拖了出去。
　　呼呜，亡国之后，虽贵为太后、皇后这样的红颜，又焉能逃过屈身阶下、惨遭污辱的劫难啊！
　　六
　　种师道之言被废，将军们气势黯然。而姚平仲一骡道蜀川，更让人掩卷沉思。
　　姚平仲，世代为西陲大将，外抗西夏，内平方腊，战功卓著，但遭权臣童贯忌妒，未受皇上青睐。金兵包围京城，姚平仲亲自率兵勤王，才为钦宗接见。为靖国难，姚平仲请率敢死队，夜袭敌营生擒斡离不，迎接康王（宋高宗赵构，此时为人质于敌营）回京。出兵后，连破两寨，可惜密泄，金兵半夜迁走，他此次愿望没有实现。此后，他堂父姚古选了五万精兵，从滑州进击敌营之后，准备同日并力攻击，期在必胜。怎奈李邦彦力主和议，怕他们成功，便撤废了亲征行营使，罢去李纲职务，向金人献媚。姚平仲愤恨朝廷没有用兵的诚意，于是骑上一头青骡逃走，一天一夜奔驰750里。抵达邓州饭后，入武关，道长安，隐华山。以华山太近，又奔四川，到青城山上清宫。一天后入大面山，走270余里，估计采药人亦不可到，才放了青骡，入住一座石洞，从此出世。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曾在青城山上清宫壁上题诗咏叹姚平仲：
　　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贤。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确实如此。但姚平仲之逃，是造物困豪杰呢，抑或人事压豪杰呢？几近千年，现在再看这件事，真还值得人们去吟咏玩味呀！
　　七
　　皇族赵家红颜身世令人悲叹的当然不只郑太后、朱皇后两个人。亡国之后，能觅到踪迹的几个王妃、公主的命运也不能不令人叹息。
　　韦氏，徽宗贤妃，高宗生母。《宋史·后妃传（下）》中说她“从上皇北迁”。于高宗十二年八月回归南宋。有关北迁情况未有记载。但诸多野史都透露，她北迁后，做了金盖天大王的王妃，并在灵州与前夫徽宗见了面。见面时，她低下头，不敢施礼。
　　肃王、荆王的女儿先后做了金国皇帝的妃子、皇后，皆因替家人说些袒护的话，先后被杀。
　　五国城同知瓜欧的妻子是宋朝皇族之女，因受牵连，夫妇均被赐死。
　　肃王小女儿珍珍北迁途中就被迫做了金国一个知县的妻子。
　　其余名不见经传的赵氏红颜不知是怎样一种飘零的身世啊！
　　八
　　徽宗禅让、钦宗即位后，派遣给事中李业出使金国通报禅让帝位实情，并举行谈判，想与金重新建立友好关系。
　　李业回来后，大肆宣扬敌强我弱，说：“敌人如虎，骑马如龙，上山如猿，下水如獭，他们的气势如泰山，中国危如累卵。”当时，人们给李业取了外号叫“六如给事”。
　　这真是一个暗灭自己志气、明助敌人威风的典型例子。一些人就是这样，在侵略者面前，胆颤之余，为保全身家性命，先灭自己威风，等于宣称：如此虎狼，得，屈膝吧！
　　九
　　铁蹄之下，皇家尚且如此，百姓更加屈辱悲惨。
　　汴京沦陷后，十二月二十一日，金人派遣使者入城，说国主有令，要求在京师中挑选18岁以下的女子1500人，充实后宫。于是就在逐方巷、廿四厢集中民间女子，挑选合格的出城。父母们哭泣悲号，声动天地。其实，那些选去的女子被金兵肆意凌辱、奸淫。
　　当我在开封城内徘徊的时候，至今犹能闻到那一场血雨腥风留下的气息，并清楚地听到侵略魔兽们的狞笑和惨遭蹂躏的红颜们的呻吟。
　　十
　　一围京师，金兵在开封城下感慨：“假如南朝（指宋）派两千人守河，我们又怎么能够安然渡过黄河呢！” 共 7634 字 2 页 首页12下一页尾页